唐文13篇

柳宗元，字子厚，今山西运城人，世称柳河东。贞元进士，授校书郎，调蓝田尉，升监察御史里行。因参与王叔文集团，失败后被贬为永州司马，后迁柳州司马。与韩愈倡导古文运动，同被列入“唐宋八大家”，并称“韩柳”。

230.蝜蝂传 柳宗元

蝜fù蝂bǎn者，善负小虫也。行遇物，辄zhé持取，卬áng其首负之。背愈重，虽困剧不止也。其背甚涩，物积因不散，卒踬zhì仆pū不能起。人或怜之，为去其负。苟能行，又持取如故。又好上高，极其力不已，至坠地死。今世之嗜取者，遇货不避，以厚其室，不知为己累也，唯恐其不积。及其怠dài而踬也，黜chù弃之，迁徙之，亦以病矣。苟能起，又不艾yì。日思高其位，大其禄，而贪取滋甚，以近于危坠，观前之死亡，不知戒。虽其形魁然大者也，其名人也，而智则小虫也。亦足哀夫！《柳河东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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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译文】蝜蝂，它是一种善于背负东西的小虫。爬行中，只要遇到东西，就抓在手里，脑袋一扬，妥妥地安置在背上。它的脊背负担越来越重，即使疲惫至极也不停止。它的脊背艰涩而有吸附力，因而物体堆积不会散落，最终被负累所压垮。有的人同情它，拿去它背上的物品。倘若还能爬行，它还像原先一样持取不辍。它虽重负不堪，却喜欢往高处爬，竭尽气力顽强不息，直到重重地摔下来了结一生。如今，世上那些攫取成性的人，见到钱财就不会松手，以此丰赡他们的资产，昏昏然完全忘记财货是身外之物，贪得无厌，永不满足。等到他们一时倦怠栽了跟头，被贬斥罢官，或流放到边远地区，那时的确已经受尽了羞辱。苟或东山再起，仍释前愆不肯悔改，日思夜想提高自己的官阶，扩充自己的俸禄，更加变本加厉地捞取钱财，因而面临着高处不胜寒的危险，看惯了前人饕餮贪婪而自取灭亡，也不知吸取教训引以为戒。他们的外形看起来庞然大物，他们的本质是人，可是弱智却和蝜蝂小虫一样。这也太可悲了！

【简析】这则寓言小品，是柳宗元参与永贞革新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时期所作，揭露中唐官场乃至整个封建社会利欲熏心，贪婪成性的本质。蝜蝂虫有两个特性：一是好负重而不肯舍，以至于“踬仆不能起”，说明它的贪婪本性；二是好爬高，终于坠地而死，突出它执迷不悟、至死不止的愚顽本性。后半部分将世间贪婪之徒与蝜蝂虫相比，并加以无情的嘲讽。因为对蝜蝂所做的细致观察和生动描写，才有对“嗜取者”的深刻揭露。蝜蝂遇物辄取，“困剧不止”，“又好上高，极其力不已，至坠地死”；“嗜取者”也是“遇货不避”，“唯恐其不积”，又“日思其高位，大其禄”，且“观前之死亡，不知戒”，刻画出一个穷奢极欲，贪得无厌的丑恶形象。蝜蝂虫之贪婪愚顽，也毕竟是一条虫；而贪官要员贵为万物之灵长，竟然也贪婪成性，进而理所当然，以致利令智昏；常怀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”的侥幸，忘却齐人攫金之卑鄙，还比不上一条虫，实在是可伶虫！

231.小石潭记 柳宗元

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，隔篁huáng竹，闻水声，如鸣佩环，心乐之。伐竹取道，下见小潭，水尤清冽。全石以为底，近岸，卷quán石底以出，为坻chí，为屿yǔ，为嵁kān，为岩。青树翠蔓，蒙络摇缀，参差披拂。潭中鱼可百许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，影布石上，佁yǐ然不动；俶chù尔远逝，往来翕xī忽，似与游者相乐。潭西南而望，斗折蛇行，明灭可见。其岸势犬牙差cī互，不可知其源。坐潭上，四面竹树环合，寂寥无人，凄神寒骨，悄qiǎo怆chuàng幽邃suì。以其境过清，不可久居，乃记之而去。同游者：吴武陵，龚gōng古，余弟宗玄。隶而从者，崔氏二小生：曰恕己，曰奉壹。《柳河东集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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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译文】从小丘往西走一百二十步，隔着竹林，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，好像玉佩玉环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，心里乐开了花。于是砍伐竹子，开辟出一条道，往下走，发现一方小池潭，水特别清爽明净。谭底全部是石头，靠近岸的地方，谭底的岩石向上翻卷，露出水面，形成水的高地、岛屿、高低不平的山石和崖岸。青树覆盖，翠竹缠绕，在风中牵连摇动，参差不齐。潭里的鱼约有百十来头，都像在空中游动，没有什么凭依似的。阳光一直穿彻到水底，鱼的影子映在水底的石上。鱼呆呆地一动不动，忽然又向远处游去，来来往往，轻快敏捷，好像在与游人相戏而乐。顺着石潭向西南望去，溪流像北斗星那样曲折，像蛇那样宛转而行，一会儿明亮闪烁，一会儿又隐灭不见了。小溪两岸像犬牙那样参差交错，不知道溪水的源头到底在哪儿。我坐在石潭边上，四周全是竹林和树林包围着，静悄悄地，没有人来，这里的氛围使人感到心神凄凉，寒气彻骨，在沉寂中陷入幽深无尽的凄怆。所以，不能长时间留在这儿，于是记下当时的情景就匆忙离开了。一同去游玩的人有：吴武陵，龚古，我的弟弟宗玄。还有作为随从跟着去的，两个姓崔的年轻人：一个叫恕己，一个叫奉壹。

【简析】作者先点出小石潭的环境，闻水声而心乐之。“伐竹取道”可见寻找小石谭的兴致。“下见小潭，水尤清冽”，发现小石谭乐不待言。接着就要写小石潭的形状，在“石”上用力。“全石以为底”；小谭周边的石头，有的像坻，有的像屿，有的像嵁，有的像岩。“蒙络摇缀，参差披拂”，那翠带似的蔓条有的在空际摇曳，有的在水面飘拂，有的甚至浸入水中。写潭水如何清冽。看上去是写鱼之乐，实写水之清。“空游无所依”之“空”写出水的至清与空灵；鱼儿好似有灵气，一会儿发呆，一会儿神速远逝，来来往往匆匆忙忙，与游人逗乐，烘托游鱼以见潭水清冽。“日光下澈”到潭底，水透明而鱼不透明，鱼才自然“影布石上”，鱼儿活泼或呆滞的一切形态才毕现观感中。潭源是一条小溪，因石岸“犬牙差互”，溪水则如斗曲折如蛇蜿蜒，从潭上望去，有些地方溪光闪耀，有些地方被石岸遮挡。望中景物，半遮半露，所以不知其源。最后写“竹树环合，寂寥无人，凄神寒骨，悄怆幽邃”，又回到一个“清”，潭水清冽转到“其境过清”之凄清，前面“心乐之”与知鱼之乐，皆一时之乐，忘忧之乐，内心的凄清难以磨灭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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